他指了指包装袋上的日期，当着龚小秋的面撕开，倒进杯子，用汤匙搅散，递到她手里。“这是退热贴。”龚小秋见过退热贴，同桌孙雨桐生病时曾带着它来上学，她还问过她。“退热贴你都没见过，你没发过烧？”孙雨桐看她的眼神充满疑惑，好像这是件了不得的事。龚小秋发烧的时候可不用什么退热贴，她会直接用冷水洗头。不过那是在夏天，冬天的自来水太冷了，傻子才用它洗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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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这天夜里，贺冬冬摸黑推开周红卧室的房门，猫着腰在衣柜里翻找，窸窸窣窣的动静惊醒了周红。
　　她以为家里进了贼，摸出藏在枕头下面的剪刀，开灯的刹那，两个人都吓了一跳。
　　“冬冬，你在做什么？”
　　贺冬冬头上顶着贺奋斗很多年前买的呢帽，肩上披着毯子，赤脚站在地板上，浑身直打哆嗦。
　　“我的马鞍不见了。”他顶着通红的脸蛋，语气无助。
　　周红伸手去抓贺冬冬的胳膊，感觉有些烫手，测量体温，水银柱直逼四十度。
　　贺冬冬长到十三岁，第一次发这么高的烧。
　　姥姥姥爷慌慌张张给他套衣服，送上周红的电动车。
　　冬夜里寒风刺骨，马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，白天运作的铲雪车就停在路边，挡住头顶昏黄的路灯，在地面上投下大片暗影。
　　被车轮碾压化开雪层的柏油路面重新上了冻，触感硬邦邦，周红小心翼翼把控方向，避过路面上散落的雪块，花了半个多钟头才赶到三公里外的人民医院。
　　急诊室外排起长队，一大半都是儿童和婴幼儿，哭声此起彼伏。
　　贺冬冬的手掌心热得像烧红的炭块，脸蛋通红，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，安静得像是一尊雕塑。
　　“冬冬，你白天和小秋去什么地方玩了？”
　　周红试图吸引他的注意。
　　“是去堆雪人了吗？”
　　“最近天气冷，烧烤店客人少，小秋不用再去店里帮忙了吧？”
　　周红一面跟儿子讲话，一面观察他的反应，只见贺冬冬两眼目视前方，像在看什么东西。
　　“冬冬，你在看什么呢？妈妈也想看。”
　　这场景似曾相识，让她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。
　　周红倾斜着身子，一只手抓住贺冬冬的手臂，一只手绕过他的脖子，按在另一侧的肩膀上，一旦贺冬冬起身，就立刻抓住他。
　　漫漫长夜，她也成了雕塑。
　　周红不知道，此时的贺冬冬正处于另一个世界。
　　离开城堡前，他从茅草棚里牵出一匹红褐色的骏马，装上马鞍，向坐落于城堡西方的那片神秘森林疾驰而去。
　　贺冬冬要在这片森林里找到最好的雪松，摘下球果，趁春风起时埋在城墙脚下，等它们长成参天大树。
　　只是找了很久也没能找到雪松，左手食指被干枯的树枝划伤，包上了棉花。
　　“病毒性感冒，先打个退烧针，回去按时吃药。”
　　医生合上病历簿，将处方单递给周红。
　　贺冬冬的屁股结结实实挨了一针，走路一瘸一拐，马是铁定骑不成了。他脱下斗篷铺在雪地上，躺在上面仰望夜空，看到了龚小秋的眼睛。
　　回程路上，周红用围巾裹住贺冬冬的头，把他牢牢箍在怀里，听到儿子熟睡时均匀的呼吸声，悬着的心终于沉下来。
　　凌晨两点，龚小秋钻出被子，趿上拖鞋，正要起身，感到一阵剧烈的晕眩。
　　经验告诉她，自己发烧了，温度还不低。
　　她伸手扶住床沿，支撑身体站起来，摸黑拉开抽屉，靠指尖分辨物体，小心不发出声音。
　　夹着体温计在厕所蹲了五分钟，龚小秋把它从腋下抽出来，看到水银柱攀升的刻度，倒吸一口凉气。
　　要是让爸妈知道她生病了，少不了要挨骂。
　　为了尽快退烧，龚小秋脱掉秋衣，把裸露的脊背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，试图借此降温。
　　背是凉了，可脑门越来越热，头也更加晕，就连牙齿也跟着打起寒颤。
　　以前听人说，人发烧超过四十度会变成傻子，龚小秋忽然想起这事，吓得直哆嗦。
　　她的黑眼珠滴溜溜转，拧开水龙头，接了把冷水，抹在心口和脖颈上，感觉稍微舒服些。
　　咚…咚咚…
　　听到敲门声，龚小秋连忙穿上秋衣，把体温计藏进袖口，伸手拉开插销。看到站在外面的人是李成林，松了一口气。
　　她低着头往外走，擦肩而过的瞬间，感到一只手落在自己滚烫的脑门上。
　　“你发烧了。”李成林的声音从头顶来，用的是气音，“我那有退烧药，待会儿拿给你。”
　　龚小秋裹着毯子坐在椅子上，将自己缩成一团，听到厕所传来冲水声，接着是开门，关门。
　　李成林拉开抽屉，从里面取出感冒冲剂和退热贴，打开老爸的保温杯，把温水倒在自己的杯子里。
　　“这是感冒药。”
　　他指了指包装袋上的日期，当着龚小秋的面撕开，倒进杯子，用汤匙搅散，递到她手里。
　　“这是退热贴。”
　　龚小秋见过退热贴，同桌孙雨桐生病时曾带着它来上学，她还问过她。
　　“退热贴你都没见过，你没发过烧？”
　　孙雨桐看她的眼神充满疑惑，好像这是件了不得的事。
　　龚小秋发烧的时候可不用什么退热贴，她会直接用冷水洗头。不过那是在夏天，冬天的自来水太冷了，傻子才用它洗头。
　　她把退热贴贴在脑门上，借着病气，生出几分胆量。
　　“你今天为什么要帮我说谎？”
　　李成林没有回答。
　　“你真的去操场踢球了？那上面的雪还没化呢。”
　　“雪地里也能踢球。”
　　“谁说的？雪地里跑起来可慢了。”
　　“你要是不相信，明天来学校就是了。”李成林说，“我和三中的人约好了，明天上午在学校踢比赛。”
　　为了这场比赛，他足足铲了五个小时的雪。
　　“可是李伯伯今天说不准你再踢球了。”
　　李成林怂了怂肩膀，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。
　　“他还说自己不打呼噜呢。”
　　这时，墙壁另一侧刚好传来李伯伯如雷的鼾声，震得身下的铁床架嘎吱作响。
　　龚小秋忍不住笑出声，急忙捂住嘴巴。
　　她深吸气平复心情，捏着鼻子把感冒冲剂灌进喉咙，洗干净杯子，还给李成林。
　　“你踢什么位置？”
　　“不一定，有时踢前锋，有时踢中锋。”李成林答。
　　龚小秋点了点头，她从不看足球，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前锋，什么是中锋，不过她明天还是打算去学校看他踢球，作为今天李成林帮助她的回报。
　　重新睡下不久，退热贴发挥作用，龚小秋退了高烧，因为出汗，还一脚踢翻了被子。
　　这天晚上她梦到自己变成一只真正的巨鸟，在白雪覆盖的丘山头顶不停盘旋，一圈紧接着一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