贺冬冬愣了。别说是从这里到西郊，就算只是从市一中到丘山市第三小学，也很少有人会走着去。可他太想知道雪精灵是什么了。龚小秋的眼力和平衡感都很好，一个人走在前面，隔着半尺厚的雪也能分辨出下面究竟是平地、沟壑还是台阶。贺冬冬踩着她的脚印，好几次险些滑倒。抬头看，龚小秋已落下他一大截。“你要把重心放在前面，想象自己在追赶什么东西。”贺冬冬想象自己正在追赶龚小秋，双眼紧盯她后背，无瑕顾脚下，摔过几个跟头，速度的确快很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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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丘山市西郊有一座海拔不到五百米的山，名叫丘山，有人说丘山市的名称就是取自那座山，也有人说，那本是一座无名山，有了丘山市，才叫它丘山。
　　因为官方一直没有给出统一的说法，大家便各执己见，继续向后人传递风格迥异的信息。
　　初一下学期期末考，语文试卷中的作文题目是“丘山”。
　　三年来第一次，贺冬冬没能拿到满分。
　　看着试卷上红彤彤的“117”，他感觉浑身像有蚂蚁爬。
　　班主任正公布三好学生名单，颁发证书和奖品，叫到贺冬冬时，无人应答。
　　同桌伸手推他胳膊。
　　贺冬冬腾地站起身，拎着卷子来到讲台。
　　“为什么我的作文不是满分？”
　　全班哗然。
　　班主任也愣了，手里崭新的卡通文具套装，刚递出去，就被贺冬冬伸手挡开。
　　“我早说这小子脑子不正常。”
　　坐在教室正中间第二排的周嘉逸抖着两条腿看戏，嘴里念叨，“其他科目也就算了，作文还想次次拿满分，还真当自己是个天才。”
　　在他眼里，贺冬冬不是天才，而是疯子，需要吃药那种。
　　“作文分数的评定具有主观因素，很少有人能拿满分。”班主任面对成绩好的同学提问时总是格外富有耐心，语气温和地向贺冬冬解释。
　　“这次考试全年级只有一位同学作文拿了满分，就是初一九班的龚小秋。”
　　贺冬冬大受震撼。
　　他帮龚小秋解过很多数学题，他看一眼就能算出结果的题目，龚小秋要多花十倍功夫，得出的答案还有很大几率是错的。展开年级榜单，往后数三页才有机会看到她的名字。
　　不过，龚小秋的作文的确得了满分。
　　密密麻麻的方块字，波浪线一簇紧挨着一簇，叫人应接不暇。
　　她的作文标题是“名字”。
　　在她笔下，丘山是山，是城市，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，是一款口味独特的零食，一种印刷字体，一只荡在云里的风筝，是海面聚起的一股台风。
　　“是一只跳蛛。”龚小秋眨着一双滚圆的黑眼睛，看着贺冬冬的脸。
　　“也可以是你。”
　　“如果我命名你为丘山的话。”
　　贺冬冬感到脑中的那座城堡正剧烈晃动，回过神时，已经忘记此行来的目的。
　　烧烤店角落有台壁挂电视，34寸，不知出了什么故障，画质总是很模糊tຊ。
　　身着职业套装的女主持人正在播报天气，寒潮来袭，今日晚间至明日白天有小至中雪，气温零下十一度至一度。
　　龚小秋看着女主持人手指的方向。
　　“明天我要去爬山。”
　　搬到这里快四年了，龚小秋还没爬过丘山，她觉得现在是时候跟它见上一面。
　　贺冬冬也没爬过丘山，他对一切消耗体力的活动都不感兴趣，除了骑自行车。
　　“天气预报说明天下雪。”他好心提醒龚小秋。
　　“下雪天正是见面的好时间。”
　　“运气够好的话，还有机会看到雪精灵。”
　　贺冬冬动摇了，他的城堡已入冬，城楼前的空地上积了不少雪，正需要一个雪精灵。
　　可是雪精灵是什么？
　　龚小秋跟他卖了个关子，“明天看到，你自然会知道。”
　　这天晚上果然下起雪，不过既不是晶莹剔透的细雪粒，也不是翩翩起舞的雪花，而是像堆好的雪人被谁一脚踹翻，雪球扑扇扇滚落一地，将天空映成绛红色的鹅毛般的大雪。
　　寒气撞在玻璃上，将室内温暖的水汽凝成窗花，沿窗棱不停往上攀，伸出无数条细小枝桠。
　　龚小秋用指甲小心翼翼帮它描着边。
　　钻进被窝以前，她把鞋垫和袜子摊开摆在暖气上，裹紧沉压压的被子，想象自己是一只正在树洞里冬眠的棕熊。
　　睁开眼，世界成了白色。
　　龚小秋把秋裤塞进袜子里，外面再套一条秋裤，接着是毛线裤、绒裤和帆布裤，两条腿鼓胀胀，走起路的确像只棕熊。
　　她跟贺冬冬约在市一中附近的公交车站见面，等了半个多钟头也不见有车来。
　　“别等啦，路上都是积雪，公交车停运啦。”
　　阿姨手上拖着菜篮，走路一步三滑。
　　由于错误估计了降雪量，市政没有提前布撒足量的融雪剂，经过一夜寒冻，最初落地的鹅毛大雪已凝结成冰，牢牢扒附在柏油路面上，头顶再铺一层细密的新雪，简直是个溜冰场。
　　“看来今天没办法去见丘山了。”
　　“不。这样更好。”龚小秋脸上绽出笑容，“我们走着去。”
　　贺冬冬愣了。
　　别说是从这里到西郊，就算只是从市一中到丘山市第三小学，也很少有人会走着去。
　　可他太想知道雪精灵是什么了。
　　龚小秋的眼力和平衡感都很好，一个人走在前面，隔着半尺厚的雪也能分辨出下面究竟是平地、沟壑还是台阶。
　　贺冬冬踩着她的脚印，好几次险些滑倒。抬头看，龚小秋已落下他一大截。
　　“你要把重心放在前面，想象自己在追赶什么东西。”
　　贺冬冬想象自己正在追赶龚小秋，双眼紧盯她后背，无瑕顾脚下，摔过几个跟头，速度的确快很多。
　　似乎不是脚下的雪让他走得慢，而是心里害怕，对摔跟头的恐惧拖延了他的脚步。
　　龚小秋不怕摔跟头。
　　贺冬冬跌倒时，她马上把他从地上拽起来，既不问他摔得疼不疼，也没有帮他拍打沾在身上的雪，而是拖住他的胳膊继续往前走。
　　仿佛在她心里，他本来就该摔倒，她本来就该拉他起来，继续向前。
　　到西郊是五个钟头以后的事。
　　两人被工作人员拦在山脚。
　　被昨晚那场大雪覆盖住的登山步道还没来得及清理，出于安全考虑，丘山景区暂时关闭。
　　听到这个消息，贺冬冬像是被人一把推进雪地里，他的鼻涕顺着人中往下流，嘴巴早已经冻僵了，感觉不到，落在衣服上才发现。
　　身上出的汗浸透了秋衣，潮气捂在里面散不出来，冷风一吹凉飕飕。
　　更糟糕的，灌进鞋子里的雪被体温融化成水，让他感觉自己此时像是赤脚站在雪地里。
　　贺冬冬脸蛋通红，热气上涌，刚抽搭两下，泪水还没来得及汇聚在眼眶，便被龚小秋一掌推进皑皑白雪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