龚小秋正专心偷听，没注意到身后来的李成林，吓出一身冷汗，转身时顺手掩上房门。她仰头看他，见他手里抱着足球，脸膛红通通，喘息声很重，头上热气蒸腾。这么冷的天气，学校操场上的雪还没化开，他去什么地方踢球了？龚小秋心里好奇，却不敢开口问。心里的胆怯是突然间产生的，就在听到妈妈和李伯伯的谈话以后，她感觉自己现在不止比李成林矮一头。“今天不去店里帮忙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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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失去平衡的瞬间，贺冬冬感到自己正冲破一道无形的边界。
　　他化身为一只鸟雀，向风来的方向伸展翅膀，穿越眼前一望无际的云海，层层下坠，对准高耸的城墙内侧大片积雪，准备降落。
　　不料落地时脚底一滑，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泥。
　　贺冬冬张嘴吞进一口松软的粉雪，喊叫声被灌回喉咙。
　　这是他第一次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来到自己的城堡，西城楼前的这块空地闲置多年，终日落雨生风积雪，可他一直没想好要用它来做什么。
　　贺冬冬两手撑住身下冰冷的石砖，正打算爬起来，面前忽然伸来一只手。
　　深紫色的，指尖因为摩擦脱了线，像一条细小的尾巴。
　　他循着这只手往上看，袖口附有魔术贴，被宽大的酱色羽绒服包裹住的手臂，麻灰色粗线围巾，冻柿子似的嘴唇和脸蛋，还有一双滚圆的黑眼睛。
　　贺冬冬吓了一跳。
　　“龚小秋，你怎么会在这里？”
　　构建于贺冬冬脑海中的这座城堡，除他以外，从没有第二个人出现。
　　龚小秋眨了眨眼睛，“城堡在哪里？”
　　“那儿！”
　　循着贺冬冬手指的方向，她看到不远处被白雪覆盖的丘山，沉默地矗立在白蒙蒙的天幕下，斜耸着肩膀。
　　“那是丘山。”
　　“是丘山。”贺冬冬点头。
　　昨天在烧烤店，城堡临时起意，主动认领了这个名字，兴奋地在他脑中不停摇摆身体。
　　“是你说的，只要赋予它这个名字，任何事物都可以成为丘山。”
　　龚小秋望着同她初次见面的丘山，中间高两侧低，西坡比东坡倾角更大，顶部有尖角形状的建筑，对一只冬眠的棕熊来说，正是无与伦比的华丽城堡。
　　贺冬冬的想法倒也没错。
　　她把他从雪堆里拉起来，往旁边挪几步，转身背对雪地，张开双臂，直挺挺倒下去，任由厚实的积雪温柔地托举她的身体。
　　龚小秋挥动四肢，在背后生出一副巨大的翅膀和尾羽。
　　如果把白茫茫的天空当做雪地，把晶莹的雪地视为天空，她就成为了一只翱翔于天际的巨鸟。
　　贺冬冬学着她的样子，跟她并排躺在一起。
　　这是他第一次以这样的角度欣赏城堡，那些造型别致的石砖建筑不再昂头向上，摆出不可一世的高傲姿态，而是俯下身去，试图同低处飘浮的云握手。
　　两人就这样挥动着双手，翱翔在城堡上空的雪地里，欣赏这片独属于贺冬冬的领土。只不过，这领土不再是独属于他一个人。
　　“你以后还会再来吗？”
　　“当然。”
　　龚小秋摘掉手套，把手伸进积雪，触摸下面坚硬的泥土，寻找植物的根系。
　　“春天来时，这里会开花。”
　　“你怎么知道这里会开花？”
　　“因为根系。”龚小秋答，“鸢尾花、金鸡菊、风信子、郁金香...”
　　“它们就躲藏在这些厚厚的积雪下面，钻进土里，像棕熊一样冬眠，春天才会醒过来。”
　　贺冬冬从来都不知道，西城楼前的这块空地竟然会是一片花园。可它从没开过花。
　　“你敢不敢跟我打赌？”龚小秋提议。
　　“赌什么？”
　　“我们一人说一个愿望，如果开花，你替我完成我的愿望，如果不开花，我替你完成你的愿望。”
　　“可我没有愿望。”
　　“那就去找一个愿望呀！世界这么大，找个愿望能有多难。”
　　就这样，贺冬冬开始了他人生的第二项重要任务，寻找愿望。
　　两人在雪地里飞累了，爬起来，沿山脚一路往前走。
　　龚小秋说，想要见到雪精灵，需要先找到一棵身形高大、枝叶茂密的松树。
　　为方便车辆通行而铺设的柏油马路上没有这样的树，他们翻过路边低矮的灌木丛，踩着膝盖深的积雪，进入一片树林，选中了一棵周围没有其他树木的雪松。
　　龚小秋仰头望天，等被云层遮住的太阳探出头来，伸手拨动树枝。
　　高大的雪松繁茂的针形树叶受到震动，将附在身上的浮雪抖落进空中，在阳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，随空气搅动轻盈起舞。
　　“是雪精灵！”龚小秋惊叹道。
　　几乎没有重量的雪粒荡在风里，被她伸手抓住，举到贺冬冬面前。
　　“送你一百个雪精灵。”
　　贺冬冬的视线落在龚小秋渗出细小汗珠的鼻尖上，那上面也有一百个雪精灵。
　　回家时天已黑透了，龚小秋打算邀请贺冬冬去烧烤店吃羊肉串，远远看到门头红色的大字，屋里却熄着灯。
　　闭店通知贴在卷帘门上，由于卫生检查不合格，店铺被勒令停业整顿。
　　龚小秋慌了神。
　　烧烤店倾注了龚辛苦夫妇的全部心血，也是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。
　　她蹑手蹑脚走到家门口，不敢伸手推门。
　　在雪地里滚了一整天，她的衣服从里到外都湿透了，鞋子脏兮兮，现在进去铁定挨骂。
　　“李大哥，你人好，容我们两个月，等渡过这次难关，我们一定按时交房租。”
　　龚小秋趴在门缝上，听妈妈正跟李伯伯说话。
　　他们住的这套房子户主是李伯伯的前妻，离婚时约定住到李成林成tຊ年，前些年李伯伯生意失败，分租房子贴补家用，租金比别家低不少。
　　“不是我不肯帮忙，只是我也有自己的困难…”
　　“你在这干嘛呢？”
　　龚小秋正专心偷听，没注意到身后来的李成林，吓出一身冷汗，转身时顺手掩上房门。
　　她仰头看他，见他手里抱着足球，脸膛红通通，喘息声很重，头上热气蒸腾。
　　这么冷的天气，学校操场上的雪还没化开，他去什么地方踢球了？
　　龚小秋心里好奇，却不敢开口问。
　　心里的胆怯是突然间产生的，就在听到妈妈和李伯伯的谈话以后，她感觉自己现在不止比李成林矮一头。
　　“今天不去店里帮忙？”
　　龚小秋没答话，只是摇了摇头。
　　李成林绕过她，推开房门，屋子里的谈话声戛然而止，妈妈看到躲在门后的龚小秋，顶着怒气把她拽进屋里。
　　“找了你一整天，你跑到什么地方去了？把衣服弄这么脏！跟你说过多少次，雨雪天不要四处疯跑，有时间多帮家里的忙。”
　　“阿姨，球队训练需要场地，龚小秋帮我们铲了一天雪，你就别骂她了。”
　　李成林说起谎来眼都不眨，被李伯伯揪着耳朵拖回房间。
　　“马上就要高三了，天天就知道踢球！从今天开始，你哪都不准去！”
　　龚小秋长出一口气，庆幸自己逃过一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