傅怀洲只剩下厌恶透顶的冷笑，说去她外公外婆那里求证过，连当时被撞的事故记录都有；录音也拿出来，音量调到最大，在黑洞洞的院子里反复播放。她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里面，贪得无厌地不断询问男人，还能给她多少钱。像个吊诡的恐怖片。...

精彩章节

　　这一年，沪城还没有彻底禁燃烟花。
　　跨年夜飘起最后一场小雪，依山而建的醒山别墅群，每一户只需要来到二楼的落地窗前，就能看到细雪纷飞中，一簇一簇昂贵而璀璨的烟火绚然绽放的盛景。
　　而也只需要向下俯视，就能看到烟花之下，一个女孩拖拽着行李，一深一浅踩着漫长蜿蜒的雪道，独自下山的背影。
　　与傅家相距最近的施家，平时最热衷于睡美容觉的施芮妈妈，任湫，站在窗前看了许久。
　　背后手机翻了天似的在吵，无一不是住在附近平日还算有往来的太太们，或明或暗地打听情况。
　　傅家上个月收留的女孩被赶走了。
　　阵仗很大，听说，连门都没能再进一次，行李统统收了，就放在门口的垃圾桶边。
　　任湫一条消息也没回，看那背影愈走愈远，觉得可怜，下一秒又赫然啐出声来。
　　呸，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，她替海安感到不值，咒骂这世上为什么总是好心不得好报，看着安静懂事的一个人，却联起手来，让海安活生生沦为笑柄。
　　醒山多得是有钱而没用的女人，嫉恨海安。关心是假，幸灾乐祸是真。
　　再聪明如傅海安，也不过是个被前夫玩弄于鼓掌之间的蠢货，和她们这些用着男人副卡的女人有什么区别。
　　任湫叹了口气，回头，发现了猫在楼梯上不敢出声的女儿。
　　“还不去睡？”
　　施芮穿着睡裙，显得沮丧而忧虑，蔫蔫说起原本今晚和思清约好了包厢一起跨年，现在也取消了。
　　“我觉得清清可能要出国，妈，我是不是以后都没有机会再和清清一起跨年了？”
　　任湫慢慢摸女儿的头，问：“清清呢？现在还好吗？”
　　施芮嘴一瘪，几乎快哭出来：“她不好。”
　　-
　　山下有 24 小时便利店。
　　林伺月拖着行李走进去时，被刺眼的白光晃了下，眼睛很疼，伸手去揉，才发现手指被冻得僵硬。
　　店里没有其他客人，冷冷的白光落下。
　　她神智混散，望着挤挤攘攘的货架静止许久，肠胃撕搅得发疼，去最里面拿了一份泡面，机械地拆开一个个调味料包，灌好热水，对着玻璃窗外的雪又一次开始发怔。
　　一个半小时前，她反复说了三次，我没有。
　　傅怀洲只剩下厌恶透顶的冷笑，说去她外公外婆那里求证过，连当时被撞的事故记录都有；录音也拿出来，音量调到最大，在黑洞洞的院子里反复播放。
　　她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里面，贪得无厌地不断询问男人，还能给她多少钱。像个吊诡的恐怖片。
　　可她还是坚持说，我没有。
　　傅怀洲的耐心似乎已至尽头，用力抓扯了一下头发，夺过她的书包，豁然拉开往下倾倒，一本本书册中咣当掉出一张黑色金边的卡片。
　　她蹲下身去捡，听见傅怀洲在头顶一字一顿地报着卡号，和她捡起来的这张卡，分毫不差。
　　防线就是那一刻开始出现裂缝的，到站起身后，她的目光越过傅怀洲，看见此刻站在二楼的傅海安，玻璃将她的脸模糊成全然陌生的形状。
　　她低着头说了最后一次我没有，然后拉起了行李箱。
　　站在这里的唯一浮木是傅海安的怜悯，在方才的那一眼里，她清清楚楚地看到，那块浮木已经消失了。
　　便利店的门响起感应音，两个人结伴而入，怪异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。
　　林伺月回神，掀开泡面，用塑料叉子搅动几下，大口大口往嘴里塞，却根本尝不出几分味道。
　　搁在一旁的手机凭空亮了一下。
　　她伸手划开，发现自己已经被踢出了旬礼高三 A 班的微信群。
　　泡面桶被冷不丁打翻，林伺月手被烫了一下，低头一看，刚拖洗过的地上满是鲜红的泡面汤。
　　店员匆匆赶来，即便戴着口罩和鸭舌帽，依旧能看出强烈的不满和厌恶。
　　她沉默一瞬，轻声说了句不好意思，就拉起行李离开了便利店。
　　外面风大，积雪弥深。
　　她的鞋子好像湿了，雪水化开，出奇的冷。
　　那几分钟里，她脑海里徘徊的事情很多，神情僵肃得像一块石像。
　　在想这些大抵是外公外婆的蓄意报复，后悔于方才没有吃饱，不够她回去用力掴那两个为老不尊的东西一人一掌。
　　在想旬礼的学还能不能去上，最好的可能是还可以上，她只需要自己找住的地方。如果不行的话，她该怎么办。
　　她摸出手机，想要给一职高的年级主任打一个电话，问一下情况，可背后忽然一阵强烈的风吹来，一股刺骨的寒冷过后，她脖颈间的围巾被吹得飞起，在茫茫黑夜中向前方不断飘远。
　　围巾是最后她临走前，刘阿姨冲出来给她围上的。
　　阿姨在家始终穿得很单薄，匆匆跑出来给她围上围巾，眼角都在寒风里被冻得发颤。
　　林伺月放下电话，踩着湿漉漉的鞋拖着行李拼命地去追，围巾却像一张纸一样被吹得越来越高，越来越远，模糊成一个微小的黑点。
　　她追得精疲力竭，撑着膝盖停下来，喘息间只觉得胸膛里像是被火焰啃噬，忽然之间膝盖一软，狼狈地跌进雪地里。
　　积雪灌入鼻腔，彻心透骨的冷。
　　她挣扎着爬起来，跪坐在雪地里，一抹面颊，手指颤动着给傅寒拨去了一通电话。
　　可电话始终没有接通。
　　那一线渺茫的希望，飘摇如烛火，最后猝然熄灭。
　　不知过了多久，混散的风雪声中出现脚步声，一个身影渐渐走近。
　　她辨认出那是祁炘的脸，和学校里不知忧愁的神情不同。
　　“林伺月——”
　　他叫了一声她的名字，把捡到的粉色围巾递给她。
　　围巾在风里飘了一圈，皱皱巴巴的。
　　林伺月接过来，说了声谢谢，努力爬起来，拍拍裤子膝盖上沾到的雪，然后把围巾一圈一圈地重新围到脖子上。
　　祁炘拽她的手，眉头下压：“林伺月，这条围巾湿了，不要再戴了。”
　　她低声、反复地说着，我知道，我知道，一边继续围，湿冷的雪花融进脖子里，一边磕磕绊绊哭得很丑。
　　祁炘看着她，最后一把拉起她的胳膊，说：“走，跟我回家。”
　　-
　　醒山向东八公里，是另一块优越昂贵的住宅，叫做萨洛庭，毗邻市中心。
　　早几年前地皮十分抢手，不少人盯着准备开发成星级酒店，最后却被一个外籍商人高价拿下，着手弄成了一片意式风情住宅，入住了很多外国人。
　　祁炘轻车熟路刷开楼下门禁，一扭头，见林伺月抓着行李箱拉杆，茫然站着，呆呆的，和平时那副样子判若两人。
　　他拧过她的脸，在门禁机上刷了下脸，“滴”一声，面容信息就飞快被录入。
　　林伺月此时才略微回神，看着荧光屏幕上“录入成功”的字样，像被一只手重新拽回现实。
　　她跟着祁炘上楼，电梯门是光滑反光的材质，可不是很能照得清楚，她余光看了好几次，在意眼睛是不是还肿着。
　　到家，祁炘帮她把行李箱暂放在玄关，拿了双棉拖给她。
　　她坐着脱了鞋，鞋底是湿的，在地板上留了水渍，袜子也是湿的，散发出一股不太好闻的气味，她有些不想把这样一双脚塞进漂亮绵软的拖鞋里，抬头问祁炘：“你家有旧拖鞋吗？”
　　祁炘见她能正常语气说话了，把倒好的温水也递过去：“穿就是了，拖鞋再好也只是拖鞋——你想洗澡吗？”
　　林伺月闻言，懒得再纠结，她太累了，接过祁炘递来的温水一口气喝干，说：“想洗。”
　　她身上湿淋淋的，淋雨淋雪，还有在便利店打翻的那桶泡面的汤汁，浑身上下都很难受，她需要好好地把自己整理一下。
　　毛巾、洗漱用品、吹风机，祁炘一一指了一圈，等林伺月进了浴室，趴回客厅沙发里歇了两秒，摸出来的手机界面还是跟班里某个男生的聊天。
　　【我天，林伺月好像被傅寒他们家赶出去了。】
　　【我的妈，林伺月被踢出群了，谁倒的油……】
　　【祁炘？祁炘？你咋两个小时都不理我，不打游戏啦？】
　　他草草翻完，抱着怀里的抱枕翻了个身，先打开了外送软件，搜了一堆可能女生需要的东西，润肤露，袜子，安神香氛之类。
　　其实这些家里不是没有，相反还很多。
　　他母亲叫安娜，是个漂亮的意大利大小姐，很爱买东西，可买的那些基本都是奢侈品，林伺月用起来多半会有心理负担。
　　有的没的七七八八的选了一大堆，结账，刚放松一下丢开手机，家门就被开开。
　　安娜戴着一顶镶了珍珠的宽檐礼帽，进门，稀里哗啦洒下一堆车钥匙之类的零碎玩意儿，还没来得及打招呼，就眼尖瞥见了一旁的粉色行李箱，红眉不由地一挑。
　　“宝贝？”
　　她走近两步，嗅了嗅家里的空气，很快注意到浴室里有人，飘散的神思回拢好些，指指浴室门，轻声问：“宝贝，里面就是你傅阿姨说的女孩吗？”
　　祁炘点头。
　　半个多小时前，他收到母亲安娜的微信，让他帮忙去醒山那边接一下林伺月。
　　是傅海安拜托的。
　　——“最好，也不要透露是我拜托你的，多谢，安娜。”
　　一时的冲动冷却后，这个表面看起来冷淡倨傲的女人拾起了一丝丝不忍。
　　而就此时，隔壁的浴室冷不丁传出一声“咚”响，余音震震。
　　祁炘神经紧了一瞬，立马起身冲过去，敲响浴室的门。
　　好半天，里面的人才慢慢打开了门。
　　浴室里水汽弥漫，没有他预想中的镜子碎了，或者是水管炸了之类的画面，林伺月裹着浴巾站在浴缸前，取暖灯的光打下来，她的表情有些无措。
　　“我……不是……”
　　“啊！”
　　后一步追来的安娜推开门口的儿子，捂着嘴不好意思地笑笑，脸颊红红的。
　　“不好意思啊，妹妹。”
　　安娜飞快捡起掉在地上的那几个刚买的小玩具——也不能说小，她就爱一些新奇另类，尺寸也超标的，难怪把别人小女孩吓一跳。
　　她回头压低声音和祁炘说：“抱歉，宝贝，我上次忘了收……”
　　祁炘捏捏鼻梁，感到几分奇特的痛苦。
　　怜爱女主了